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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把我坑了

1999-02-07 来源:生活时报  我有话说

圣诞节的第二天,我收到一本邮寄来的书,包装在一层十分漂亮的纸里,扎着金带子。我打开,是一本《美国的悲剧》。扉页上用流利的中文写着:

王小菲,你是个笔杆子,不要浪费了你的才华。我要说,你不是天才作家,但世界上大多数的书籍并不出自天才人物的手,创作完全取决于你花了多少时间写,用了多少功夫,及你日趋成熟的一种技巧。我看了你在《小说月报》和《人民文学》的作品,直言不讳,那是中国女性文学中最有情调的语言。希望你不要放弃写和读,特别是阅读。一个作家怎么能够不博览群书?并希望你不会忘掉写作和阅读就像你不会忘掉吃一样。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

我念完后,抬起头来。我心中有点数,这个寄书的人与那个打电话不留姓名的人是一个人,我好像能猜到是谁,但又不是十分确定。

事儿不来就不来,一来就接二连三地撵着来。我上了楼还来不及喘口气,电话就响起来,我万万想不到老华盛顿从新西兰给我来电话,我压根儿就把他给忘了。

“嘿,小姑娘,我这两天每天打电话,就是逮不到你和希雅拉!MerryChristmas!(圣诞快乐)”

“Sametoyou!(圣诞快乐)”

“生日快乐,Too!”

我瞪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年底最后一天是我的25岁生日,自己压根儿忘了,老华盛顿却记着呢!

“Thankyou!”

“听着,有件重要的事,你的临时绿卡拿到没有?他们有没有寄给你?”

“寄了,拿到了。你走后一个半月就拿到了。”

“听着,你这个绿卡过两年还得再换一次,换成永久绿卡。这两年我们得住在一起,不然移民局不但不给你办,还会把你踢回中国去。”

他的声音显得急切,冷硬。他在威胁我!

我冷冷地:“你有什么好主意?”

“我准备离开新西兰,航行到夏威夷去,我约需要七十多天,我到后会通知你,你飞到夏威夷和我会合。然后我们一起航行到圣地牙哥,那儿的气候很温暖,也有很多中国人,更主要的是泊船费非常便宜,我们可以住在船上,直到你拿到绿卡。”

我不讲话,用牙咬着指甲,老头儿毕竟是个人,不是神,他有极宽容的一面又有极狭隘的一面。在新西兰呆乏味了,要找自己来了。我仿佛看到了这个老头子和他孤单的帆船已经轰轰烈烈驶向美国大陆。我再一次感到自己的处境非常非常的尴尬。

“哈罗,你听着吗?……”老华盛顿的声音像是在吼一样。

我轻轻地放下了电话,握在手里,直到响起电脑总机催促挂机的声音才挂断。我接着给苏小妹打电话,我跟苏小妹并不熟,但毕竟同过几天的事,如果不怎么涉及到利害的事,请教她两句总可以吧,我想。

“你这种事只有找希雅拉,你只有找她。她已经帮你留下来,帮过你一次就不会拒绝第二次,她会想办法的,她是美国人嘛。”苏小妹简简单单地说。

希雅拉?希雅拉连着两三天没回家了,圣诞放假这几天,一直不见她的踪影,她跟戴维藕断丝连,两人好一阵坏一阵,弄不清他们之间关系的基础是什么!我很伤心,过圣诞节希雅拉都不曾给我打个电话!要不是自己认识苏丝黄那班人,也太冷清太可怜了!

我突然间想到一件事,自从天冷起来后,希雅拉就带着刚生下不久的一只“雪球”搬到阁楼上住去了,阁楼上暖和,门一关,五只大猫就做梦也别想去袭击那只猫婴儿。可希雅拉离开家的两三天,那只小猫没人喂水喂食,不得了!

我跳起来就往楼上跑,心里诅咒着猫妈妈的疏忽,心想人这种东西就是,一快活了就什么都不顾了!不对,按我自己的经验,人是快活时才顾别人,才有善心,自己心里黑暗时,别说别人了,连自己都想宰自己一刀。

上了楼,我大大地吃一惊:阁楼上横七竖八地放着好几只装满了的垃圾袋,脏衣服遍地。我掀开阁楼房间的棉被帘,吓得惨叫一声:“啊!”

希雅拉赤裸裸地趴在床上,身体惨白,头发散乱,一动不动。四周是些玉米片和两只空杯子,小猫“雪球”正蹲在她的臂弯里用雪亮的眼睛看着我。我一叫猫就窜下床去了。

她原来在这里,两三天都趴在这里,在极度伤心中吞吃玉米片度日,与小猫为伴,度过了她的第三十三个圣诞节。她用衰弱的声音说:“你别吓着雪球。你下去吧。”

我的心跳得连气都喘不上来,原来希雅拉活着!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白种女人的裸体,这么苍白,真吓人!我头一次觉得白皮肤不好,没有充盈的血脉,这种肤色会显得极为缺乏生命力。

美国啊,我想,这个国家表面很平静,人人生活得很好,比中国人富裕,可你要揭开这层表面看看,百分之四十以上的妇女受过强奸,三分之二的人有酒瘾,占十分之七的人在作心理治疗,面对这些人的毛病,政府什么作用都不起。

我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临时绿卡来,左看右看,总觉得上头沾满了脏东西。就为了这张小硬塑料卡片,自己嫁给了一个老华盛顿。“美国把我坑了。”

正想着,希雅拉穿睡衣从楼上下来了。她脸色苍白,目不斜视,穿过客厅走进浴室,放开水龙头,在浴室放声大哭。水哗哗地响着,她嗷嗷地哭着,吓得我躲进了厨房,那儿离浴室更远点。

晚上,我们按平时的规律一起开车去健身俱乐部游泳。路上不管希雅拉的脸色多难看,我还是把老华盛顿来电话的事说了。希雅拉听后脸色更难看了,却什么话也没说。

当我们在停车场停好车后,希雅拉大步往前走,我跟不上她,慢步走在后面。希雅拉走到俱乐部外面一片树林子里时,她停下来等着我,好像有话要同我讲。

我赶紧小跑着过去。

希雅拉用她那明显的不属于奥科兰的口音问道:“王,你对自己想做什么,能做什么考虑过吗?”

我点点头。

“你想做什么?”

“Idon’tknow.(我不知道。)”

希雅拉看着我,我也看着希雅拉。

“如果你想上学,我愿意付学费给学校。”

“我不想上学。”我不愿意依赖他人,用别人的钱上学。

希雅拉转身继续往前走,我默默地跟在后面,有点不知所措。

交了钱,换上游泳衣,下到水池里,希雅拉取掉眼镜,在水里一浮一浮地。她用深度近视的眼睛努力看着我:“我一直想问你个事,这是你的隐私,你可以不回答,你有选择权。你在中国有男朋友吗?”

我睁着大大的眼睛,摇了摇头:“没有。”

又说:“我有过。但断了。”我很想告诉希雅拉自己和男人的关系不像她和戴维那样莫名其妙。希雅拉打断我:“那你为什么不跟着威廉到新西兰,是什么原因你非要留在美国不可?”

我想了一下,说:“我,我想多了解这个国家……”我说不下去。

希雅拉游远了,头埋在水里,四肢并拢又分开,分开又并拢……

我没有下水,我心里不是滋味,走出俱乐部我搭公共车回家去了。

摘自《一个中国女人眼中的美国私生活》

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

燕妮著

定价:17.8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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